第21章 孤城喋血

        边关长夜,一弯星月高悬。

        冀州镇北侯府灯火通明,除了轮值的严威与负责地听的易九,其他几位冀州主将早已齐集一堂,但出乎意料的是,所有人的头上都裹着一道白巾。

        自慕容先兵发乌城之日起,冀州城便公布了镇北侯易老将军遇刺身亡的消息,易云霜于城头指天立誓:将以慕容先项上人头告慰镇北侯在天之灵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时间冀州城群情激奋,求战之人络绎不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哎,真想不到,他们竟是能打到这个地步,”易五怅然一叹,语声之中却是带着几分矛盾。

        位居主座的易云霜身着孝服,自上而下白衣净洁,眉宇微皱,较往日的飒爽英姿,此刻更添几分凄美:“盛红衣出身西北边军,能于一众男儿中杀出『红衣将』的名号,自不会是庸才,那日你不也说,她麾下也有人瞧出了『地听』的事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易五对易云霜所言自是极为认同,无话可说,可一想到这位“红衣将军”的下场,不免有些伤感:“云霜,他们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五叔无需多言,”见易五仍有些犹豫,易云霜立即出声打断,语声冷漠:“乌城诱敌之计,是我等早已定好的,于公,我冀州军要挡住慕容先的『厉鬼』和草原联军,非行此计不可,于私,镇北侯之仇不共戴天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易五闻言心头一震,一句“镇北侯之仇”瞬间便让他无话可说,父仇不共戴天,冀州城上下早已军民一心,若是能报仇,区区五万援军又算得了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报!”突然门外传来一道急行脚步,众将纷纷侧目望去,见是乌城方向的斥候来报,立时都打起了精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启禀将军,今日慕容先大军加剧了攻势,乌城战况惨烈,折损过万,主将盛红衣中箭,生死不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众将闻言均是面露难色,即便是刚才还冷声告诫的易云霜此时也已闭上双目,脸上难掩落寞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乌城可还在?”易五连忙上前问出了众人最关切的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乌城尚在,据说鲜卑人本已登上了城楼,破门时被一位小将连斩百人,又率援军将城楼夺了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万幸!”易五长叹一声,这会儿却不再忙着感怀乌城援军的性命,反倒是埋怨起来:“这……刚还说他们守得好,怎么今日这就不行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五哥,那毕竟是慕容先,集鲜卑、吐蕃、高丽三国之力,近三十万大军,又有神兵『厉鬼』,破城想来也是早晚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『厉鬼』可有现身?”易云霜出声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并未发现『厉鬼』的踪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,”易云霜沉声点头,随即回到厅中,朝众将言道:“众位叔伯,乌城诱敌之计已生变数,盛红衣中箭,两日内乌城必破,若鲜卑元气未伤,恐难逼出『厉鬼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两日……哎……”易五又一番叹息,鲜卑围乌城才不过三天,如今算来,距离他们当初估计的“十日城破”足足提前了五天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云霜,会不会太武断了,这批援军据说是抽调的府兵精锐,那日咱们也手把手的教了他们守城之法,只要有人……”一旁的易十七小声说道,他虽是易云霜的小叔,但在军中却是对这位侄女最为敬服,即便是有所怀疑也不敢大声言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绝无可能,”易云霜缓缓摇头:“十七叔莫非忘了,鲜卑人的箭上,可都是淬了剧毒的!”易云霜轻轻一言,立时让在场之人陷入哀思,若是盛红衣尚在,乌城或许还能坚守个几日,可若是盛红衣中毒身亡,那剩下的援军群龙无首,溃败只是时间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自明日起,众位叔伯出城滋扰再进十里!”易云霜语声果决,可心中却带着几分不忍,冀州城为供养“燕尘”,城中骑兵稀缺,众位叔伯出城所率的大多是歩卒,如若遭遇『厉鬼』,几乎没有生还可能,与其说是“滋扰”,更不如说是“以身作饵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!”但一众叔伯却并未有一人犹豫,纷纷正色抱拳,语声洪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诸位叔伯,珍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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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乌城。

        自城楼而下早已是满目疮痍,整座城池几乎都已被漫天的尸臭与血腥覆盖,大街小巷遍地血水,行走在其中的吕松实在难以想象,三日前,他们还是一支斗志昂扬的五万精锐。

        慕容先亲率大军前来,虽是出乎意料,但对于他们而言也并非没有预料,但那一则名为劝降实为震慑的书信,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。

        慕容先西联吐蕃,东结高丽,倾草原之力,合兵近三十万,小小的乌城于他而言不过是旦夕可破,所谓的犄角守备,在三十万大军面前不过是一桩笑话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比起敌军威慑,更令人心寒的,是冀州军的动向。

        镇北侯月前新亡?

        这究竟是何时的事?

        如若真如慕容先书信所言,那冀州城他们所见到的,不过是一场骗局,可究竟为什么要将他们骗入这乌城死地?

        可如果镇北侯未曾亡故?又如何对慕容先的动向一无所知,任由他远交近攻,落得如今局面。

        吕松猜不出,盛红衣麾下众将更是一头雾水,此时众人正围在盛红衣的房门外,各个浑身浴血满目通红,直恨不得提刀上马冲出城去与敌军杀个痛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吕松,今日多亏了你。”薛亮见得吕松进屋,当即上前搭话:“若不是你带人夺回城门,咱们都要玩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纷纷点头,当时盛红衣中箭,众将急忙扶她下楼,城头一度失守,若非吕松神勇夺回城门,鲜卑铁骑必将长驱直入。

        吕松此时也顾不得与众人寒暄,瞧了一眼昏迷中的盛红衣问道:“将军伤势如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哎……”说到盛红衣,众人纷纷沉默,张世低声道:“箭上有毒,军医说已时日无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天杀的鲜卑人,卑鄙无耻!”赵平怒吼一声,握着战刀的手“咯咯”作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各位将军,此刻情势危急,切不可呈一时之勇,”到得此时,吕松也不再顾及身份地位,径直朝着众将言道:“我看今日敌军攻势已乏,想来也是无力再战,张将军可先命大军修整一夜,但巡卫之责却要加重,切莫给人以可趁之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张世闻言略显犹豫,一来是摸不准他言语推断是否准确,二来是吕松毕竟是个新兵,虽是几次立功,但毕竟人微言轻,叫人难以信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另外,在下也曾学过一些药石之术,想去看看盛将军的伤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?”张世听到这话顿时眼前一亮,神色激动地捉住吕松衣领:“你……你能治好将军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未必。”吕松略有犹豫,他当时亲眼瞧见了盛红衣中箭,即便是箭上无毒,想要活命都已困难。

        薛亮上前拍了拍张世的肩膀:“无论如何,先让他进去看看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吕松入得房中,抬眼间却是见着盛红衣早已睁开双目,满脸温柔地深望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将军醒了?”吕松连忙上前:“吕松学过一些医术,想为将军把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盛红衣面色有些寡白,伤口虽是经过调理但仍旧是疼痛难忍,还未等吕松说完便将白净的臂腕伸出被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吕松躬身上前,手指按住女人脉搏细细切脉,脸上越发显得凝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刚刚在屋外说的,我都听见了,咳咳……”盛红衣边说边咳,但语声却是较往日轻柔了许多:“临危不乱,却是个难得的人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将军伤势严峻,不便多言。”吕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,只得以盛红衣伤势为重推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关系,”然而盛红衣却是打断了他的告诫,继续道:“到今日冀州仍没有消息,我苦思无果,今日正好有时间,想听听你的想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,”吕松也知事关重大,当即便将心中所想据实相告:“依我看,慕容先书信所言恐怕并非虚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依据有三,其一,镇北侯上书求援之期与慕容先所言相符;其二,易云霜封闭消息,以月余时间整合冀州军力,执掌神兵『燕尘』,再以镇北侯之名上书求援,而这期间,慕容先便正好与吐蕃、高丽勾结;其三,乌城说是早早备好了粮草、军械,但实际只有一月之数,若是所料不差,易云霜,是故意为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盛红衣闻言并未言语,双目缓缓闭上,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我实在不懂,她究竟为何?”吕松继续言道:“她冀州城有七万人,加上我们足有十二万,再有神兵『燕尘』,要阻挡鲜卑人未必没有办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或许,她想毕其功于一役吧!”盛红衣缓缓开口,语声里带着几分虚弱:“若是鲜卑久攻不下,以慕容先之能,鲜卑人自能从容撤走,冀州兵困马乏自然也无力再战,而如果以乌城为饵,诱得鲜卑精锐尽出……”盛红衣说到此处目光一凛,强忍住身体痛苦与吕松对视一眼,竟是异口同声道:“神兵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若是如此,那便说得通了,”吕松收回搭脉的手,脸色肃然:“鲜卑阵中定是有一支实力不弱于『燕尘』的神兵,二者互相忌惮,故而才有这乌城之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易云霜想用乌城诱出鲜卑神兵,而慕容先却将计就计,以雷霆之势攻打乌城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呵,”盛红衣苦笑一声:“想不到我区区五万援军,竟成了他们博弈的棋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但却至关重要!”吕松却是神色一凛,眼中露出一丝坚定:“虽是弃子,但并非无路可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盛红衣摇头道:“乌城城小,外面有三十万大军围城,要想突围只会自寻死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突围,”吕松言道:“是死守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要想求生,必得冀州来援,而要想冀州来援,只有打出价值!”吕松神色肃然,但言语之间已然有些激动:“慕容先今日强攻未果,他日必将攻势更猛,但兵者言『一鼓作气,再而衰,三而竭』,若我们挡住了慕容先,逼得他先出神兵,易云霜后出『燕尘』,乌城之围也便解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哎,五万对三十万,谈何容易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将军错了,是三万八千!”吕松也是露出苦涩笑容:“这几日的伤亡已出,我军阵亡三千余,重轻伤九千余,如今城中能战的还有三万八千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咳咳……”盛红衣闻声有些激动,身体经不住竟是连咳了数声,吕松见状将她臂腕放回被子,并细心的将床被铺盖完全。

        盛红衣身为女将,早年便习惯了独自起居,即便是在燕京城也用不惯仆人丫鬟,如今见吕松如此不免有些脸红,随即便插开话题:“你瞧着我还有多少时日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吕松闻言沉默,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到得此时,你瞒我也无意义,我之性命,关乎全军安危,我有权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吕松无奈,只得坦言:“箭上倒是还好,只是这毒太过狠辣,若有珍稀良药,或有救治希望,可如今局面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盛红衣沉默不语,片刻后又对吕松言道:“你是习武之人,我曾听人说过,习武者的内力能助人压制毒性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可,若是用内力强压,非但不能根治疗,反而会让毒性入腑,少则十天,多则一月,毒性发作,届时便再无希望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一个月啊,”盛红衣脸上倒是有了几分镇定:“足够了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吕松自然知道她的意思,乌城如今危在旦夕,能多守一日便是万幸,而她作为主将若是倒下,全军必然衰颓,更无战意,与其如此,倒不如行此破釜沉舟之法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去把张世叫来,我有话与他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吕松满脸犹豫,但终究还是走出房间叫来了张世,张世见得盛红衣苏醒,登时喜出望外,忙不迭的跪倒在床前:“将军,您可千万不能倒下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放心,乌城只要还在,我便不会倒下。”盛红衣深吸口气,竭力让自己的话音变得稳健:“张世,即刻起,便由你杜帅三军,全权负责乌城防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将军,末将定竭力而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另外,这位吕松是麓王世子举荐的能人,你切要多多听取他的建议,切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世微微一愕,不禁回头朝吕松看了一眼,一时间已猜到了盛红衣的心思,但他追随盛红衣多年,对她有着盲目的信任,当下便不再犹豫,回头抱拳,目光坚定:“张世领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甚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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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“吴前愿誓死效忠世子殿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张甫愿誓死效忠世子殿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燕京麓王府内,两位身材魁梧的壮汉同时跪倒在萧琅书房之内,效忠的呼声虽然有所收敛,但脸上的动容神色倒是瞧得出言真意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两位还是称『萧琅』为将军吧,我既领了『御前将军』一职,那自当一切为众兄弟考虑,必然不会令兄弟们跟我受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有世……将军这话,我等就放心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既如此,我等便不叨扰将军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见二人表完忠心便匆匆离去,站在萧琅身后的徐东山这才寻了个话头:“世子不愧是世子,只三言两语便将这对齐王的暗子给收为己用了,依我看用不了多久,咱们便能完全收服这京虎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琅闻言却是缓缓摇头:“哪有如此简单,这两人的家世、前程都在京中,岂是我一两句话便能感化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?”徐东山皱起眉头:“难道他们不是真心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真心也好,虚情也罢,”然而萧琅倒是面色坦然:“无论是齐王还是宁王,都想在军中与我使些绊子,只以为这京虎营里的人全是他们的眼线与暗子,靠着家世、前程束缚,让我这个『御前将军』做不成器,可他们却是忘了,家世、前程固然能威胁一时,但却难以维系,瞧着吧,不出半月,京虎营必将归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世子高明!”徐东山虽是不太理解萧琅言语中的深意,但眼见得萧琅此刻愈发自信的谈吐与气度,心中更为折服,只觉自己丢下泰山盟的琐碎事务而追随萧琅却是一桩明智之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启禀世子,门外来了一位高……高人,说要求见世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高人?”萧琅稍稍一愣,下意识的问道:“怎样的高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她……”下人苦着脑袋想了半天仍旧没挤出半个字来,最后只得无奈道:“小的也说不清楚,世子还是去瞧瞧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琅也不多话,领着徐东山便朝正厅行去,才至门口,便闻得一股沁人茶香,顿时便觉心旷神怡,定睛望去,却见着一位绝色少女端坐于厅中,素手煮茶,满室皆香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这女子不过二十出头,整个人身上却是散发着一股老僧入定般的气质,虽不像剑无暇那般冷艳斥人,但萧琅一眼望去,却见她这素手烹茶的功夫里没有一丝情绪外露,举手投足间秩序井然,分毫不差,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当萧琅走近之时脸上不禁又皱起眉头,只因这少女所坐的并非自家厅中的桌椅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是一副鲜少见过的车椅,那车椅两端各装有一处滚轮,萧琅见多识广,自是知道这车椅向来是为残障人士所用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倒是可惜了如此佳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琅心中微微叹息,随即便又端正起脸色向着厅中走进:“府中下人说来了一位高人,萧琅原还不信,可如今闻得如此茶香,想来姑娘便是那位高人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车椅少女缓缓回头,素手一挥,手中茶盏便直向着萧琅飞了出去,瞬息之间便稳稳落在萧琅的手边茶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功夫!”即便是自诩高手的徐东山见得这一幕也不禁出声赞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此茶名为『山涧』,在下此行倒是多备了些,若是世子喜欢,赠上两斤与世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哼,无知,”一侧的徐东山闻言顿时版起脸色,虽说这女人生得清丽脱俗,可毕竟双腿残疾,自也不会太过看重,当即斥道:“世子什么好茶没见过,轮得到你来赠茶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然而还未等少女开口,才匆匆品饮一口的萧琅便是呵斥打断道:“东山休要胡言!”随即又朝着车椅少女行了一礼:“多谢姑娘赠茶,却不知姑娘是念隐门下的哪位峰主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念隐门……峰主?”徐东山顿时哑然,脑海中立时浮现起在东平县时见过的白衣女剑神,那气贯山河的一剑几乎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,即便是他的父亲再生也难有此等修为,而眼下,世子居然说,眼前的这位残疾少女,居然也是念隐门的一位峰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世子果然聪慧,”车椅少女淡然一笑,单手扶在前胸朝萧琅行了一礼:“念隐门千机无尘,拜见世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原来是千机峰主!”萧琅目光一热:“早就听说念隐门中有位千机峰主博学多才,精通机关五行,却想不到连茶道都如此精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吕松说起的?”千机无尘神色淡然,仿佛一切都了如指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正是,”萧琅点头回应,随即问道:“却不知千机峰主此行所为何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瞒世子,鄙门中一位师妹前些日子曾随吕松赴京,如今一月未归,家师特令我来寻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那位以一柄古琴独斗千军的女侠?”萧琅自然也听说过广云楼下的激战,虽不知晓琴无缺名讳,但“独斗千军的女侠”早已成了京中百姓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主角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正是!”千机无尘端起清茶轻抿一口:“师妹自小顽劣,想来是惹了不少麻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倒没有,”萧琅心中腹议:她惹的是齐王手下的禁军,京中百姓无不叫好。

        千机无尘不再搭话,直静默品茶,似乎在等萧琅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琅略作沉吟便道:“在下虽未见过那位琴峰主,但心中隐有两种猜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愿闻其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其一,琴峰主与吕少侠一并前来,如今吕少侠受我之邀北上冀州,琴峰主或也隐于军中随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千机无尘缓缓点头:“她年幼贪玩,若是与吕松投机,的确有可能随他去了冀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其二,琴峰主并未北上,一路归返,只是在途中遭遇变故,难以脱身。”萧琅说着又连忙补充道:“在下并非质疑琴峰主的武功,只是江湖险恶,更有摩尼教妖人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以我看来,第二种可能更大一些,”千机无尘叹了口气:“只是摩尼教如今隐于暗处,实在难以琢磨,我此行一路寻找,却是并未发现半点踪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萧琅闻言亦是沉默不语,如果连千机无尘这等高人都查不出摩尼教的踪迹,那他自然也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    恰在此时,厅外忽然走进一位家仆,见着厅中有客稍显犹豫,但出于萧琅的交代还是硬着头皮闯了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禀世子,冀州来信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?”萧琅闻言一喜,随即也顾不得千机无尘在场,起身快步接过书信查看,然而只匆匆几眼的功夫,萧琅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片刻之后,萧琅一边将书信递予千机无尘,一边言道:“摩尼教护法于行军途中设伏,意图刺杀援军主将盛红衣,幸有吕松在场,及时化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书信不长,千机无尘却是看得极为仔细,待得她完全看完又微微寻思半晌才道:“世子是想让我北上冀州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哈哈,”萧琅当即大笑:“果真什么事都瞒不住千机峰主,的确,一则,吕松信中所只说摩尼教的刺杀已被化解,但我料想摩尼教的阴谋绝不止于此,峰主此去,或能助其一臂之力,二则嘛,琴峰主若在冀州更好,若不在,冀州有摩尼教作祟,若是能查出些线索,顺藤摸瓜,想来也能找到琴峰主的踪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千机无尘再度抬眼瞧了瞧这位世子,难得的有了几分赞誉:“来时听师姐说起过你,如今看来,却是人中龙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萧琅微微一愕,随即便想起千机无尘口中的“师姐”便是那位剑气无双的白衣剑仙,登时有了几分怀念:“听闻剑仙子闭关了,却不知她如今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师姐尚未出关,但我瞧着,她的修为已是大有进境。”千机无尘顺口应了一句,随即便也不再多做寒暄,直接言道:“既如此,我这便赶赴冀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且慢!”千机无尘正要告辞,萧琅却是突然打断,随即便朝着身后的徐东山看了一眼,言道:“峰主若不介意,我让东山随你同行,一来路上有个照料,二来冀州若是遇到要紧之事,可令东山快马加鞭赶回,我也好禀奏天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徐东山猛然惊醒,脑中仍旧有些恍惚:“世子……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琅朝他笑了笑:“这事倒不是临时起意,是最近收到的消息,说镇北侯病重,如今是由那位『北地霜花』暂代冀州之事,你此行北上,便替我送上一封书信,若她有何差遣,你照办便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徐东山原还有些犹豫,毕竟北上疆场一路餐风露宿不说还有性命之虞,可一想起上回世子赏了他一位绝色花魁,如今便安置在麓王府的院落里每夜侍奉,如今自不好再拒绝。

        更何况这一路还有一位绝色美女相伴,这位千机峰主虽是双腿有缺,但那清丽脱俗的容貌着实惊艳,这一路若是能发生些什么,倒也不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东山领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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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北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鲜卑帐中一众将领尽皆颤栗,慕容先数十年征战草原,几乎从未发过如此大火,然而这一座小小的乌城,却是让他目眦剧裂,雷霆咆哮:

        “废物!都是废物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区区一座乌城,兵不过五万,粮不足一月,墙矮如扶梯,门破似草芥,那盛红衣还中伤不愈,就这等小城,竟是十日不破?”

        麾下将领面如土灰,一时间谁也不敢与他辩驳,慕容先中兴草原地位尊崇,俨然便是草原百姓中的“救世主”,然而谁也没想到,大军南下,阻挡他们的并非那位名震天下的镇北侯,而是这座名不经传的盛红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王,咱们小看了对手啊!”营帐中位于慕容先左侧的一位将领终于开口,此人名唤铁赤,乃慕容先一起长大的发小,帐中将领里以他资历最老:“这些时日大军攻势汹涌,可乌城守军亦是不遑多让,虽不见那位受伤的主将,但守军意志坚定,近乎以命相搏,加之城内密不透风,我军实在难以寻出半点漏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慕容先闻言深吸了口气,脸色这才有了好转:“看来,乌城之中还有能人,”随即又话锋一转,向着角落里的一位深眸武将问道:“冀州那边可有动静?”

        深眸武将摇头道:“只派出小股部队出城于十里外滋扰,并未有别的动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哼,”慕容先冷哼一声,脸色越发变得凝重:“本以为镇北侯不在,南明便再无可战之人,却想不到,他还留了个好孙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看来乌城这一手,也是易云霜早早安排好了的,”见慕容先脾气好转,众将这才展开议论:“乌城守备严密,定是有冀州军指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说不定其中还混杂了不少冀州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依我看,不如转攻冀州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还是先下乌城,断了冀州的念想才好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众将纷纭不止,而慕容先却是在思索之后有了决断:“我议,明日启用『厉鬼』攻城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?”众将一阵错愕,即便是沉稳如铁赤也不禁皱起眉头:“大王不可,冀州那边养精蓄锐,想来便是要引『厉鬼』先出,若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无妨!”然而慕容先却是满脸自信,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里的深眸武将:“厉方,我许你半个时辰,助大军破开北城城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哼,一炷香时间即可!”深眸武将款款起身,言语之间满是傲气。

        次日。

        值守北城的赵平被一阵擂鼓吵醒,他猛地起身,揉了揉惺忪睡眼向着城下张望,可一连七八日攻城不断的鲜卑人今日却是改了风向,大军齐整的围在数里之外,除了一通擂鼓,却并未有兵马攻城的迹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搞什么鬼?”赵平随口骂了一句,可目光却又变得凝重了起来,只因鲜卑军中忽然让出一道缺口,一支身披黑甲,手执刀刃的轻装骑兵却是自阵中冒了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城头士卒尽皆不解,鲜卑的这一举措的确怪异,没有攻城器械,没有先登歩卒,难道他们是要靠着这支轻骑来攻城吗?

        “呼哗!”然而下一秒,敌阵之中竟是传来一道震天动地的呼喊,一时间擂鼓大作,那近五千人的黑甲轻骑竟真的朝乌城北门奔涌而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疯了吗?”赵平一声叱骂,当即也不敢怠慢,朝着身后将士怒吼道:“全军战备!”

        一声令下,身后将士尽皆打起精神,即便是连日苦战,可大军却是在几位将军的指引下连挫敌军锋芒,虽是伤亡惨重,但斗志却是愈发昂扬。

        赵平对将士们的状态极为满意,正要回头再瞧敌军动向时,却是眼前猛地一黑,他哪里能想到,刚才还在一里外奔袭的黑甲轻骑,此刻已是距离城下不足两百步,而更让他绝望的是,两百步之遥,黑衣轻骑各个弯弓搭箭,于奔袭之中向着城头一阵齐射,霎时之间,黑色箭雨滚滚而来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啊!”赵平惨叫一声,猝不及防之下,胸口正中一箭,身边将士尽皆胆裂,连忙上前搀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快,快去禀报将军……”